1、
安吾走进了房间。
屋子里没有灯,只有隐约的几抹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
太宰蜷着身子,在宽大的椅子里睡熟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还未靠近,太宰就警觉地睁开眼,瞧见是他,冷笑一声道:“你来干嘛?”
安吾环视着这间不算大的卧室,心里松了一口气。
没有吃剩了随便乱丢的便当盒与空罐头,满地乱滚一个不慎就会踩上去跌个脑震荡的酒瓶,桌子上胡乱堆积似乎随时都可能坍塌的文件与书籍……
总之,好歹看起来像个人住的地方了。
安吾知道这是由于什么。
死而复生——这不切实际的幻想拉住了太宰治仅存的理智,使得这“天生的黑手党”没有发狂地毁灭一切,而是遵从了挚友临终的指引,前往了“更好的地方”——阳光之下。
两年的洗白生涯没能磨损他骨子里的黑暗与血腥气,只是在武装侦探社度过的那些时日为他裹上了一层空壳,叫他勉勉强强能够不被阳光烫伤,也叫那些温柔的好人能够与他不刺痛彼此地互相取暖。
他就是这样,靠着微薄的希望,靠着挚友的“束缚”,靠着重新填充进去的些许羁绊,维系着摇摇欲坠的生的决意。
但太痛苦了。
安吾每一次见到他,都能听见那由内心发出的悲鸣,叫他感到了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压垮的愧疚与苦涩。
[是我的错]
无论是已经死去的织田作,还是如今几乎溺亡在湖底的太宰,安吾都是真心实意地将他们视作重要的友人,甚至不惜违背异能特务科的规定向他们泄露至关重要的情报,明知不可能也希冀着有朝一日能在那方小小的天地里再度举杯共饮。
然而,一切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
“你来做什么,叛徒?”太宰又问了一遍。
这样的恶意,已经无法刺痛他了,甚至连手指轻微蜷曲都不会,只是平静地道:“我看见他了。”
太宰猛然抬起头。
“是真的,”安吾说,推了推眼镜,避开了太宰的目光,“就在——”
他说了一个地址,太宰跳了起来,拽起扔到一边的风衣,匆忙地冲了出去。
[这会是新的希望吗?还是绝望的开端呢?]
安吾在心里由衷地祈祷着。
为想要炸死他,又在爆炸前以嘲讽的方式提醒他的友人。
2、
你坐在公园广场的长椅上,平静地注视着来往的人群。
到这时,你才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大抵是经过漫长跋涉之后终于回归了故乡,即便是打眼一瞧,人和物已与记忆里的全然不同,也能在怅惘里生出一些安心来。
到处都是似曾相识,到处都是记忆犹新。你的旅途并不长久,还不能覆盖你与太宰的那些岁月,更何况,你一惯把那些珍贵的碎片藏得很好。
只有在这个世界,你才能把这些碎片拿出来,逐一比对,从而感到了茫然与安心。
——你回家了。
轻巧的脚步声靠近,一个人在你身边悄然坐下,与你隔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你们俩谁也不说话,你望着陌生又熟悉的人群,有所变化却又毫无改变的街道,他望着你。
他长久地,持续地,凝视着你。
如同要切开你的肌肤,剖开你的骨头,深入你的五脏六腑,一寸寸地摸索出你的灵魂一样,观察着你。
直到你站起身,拍了拍外套下摆的灰尘,抬步向着街道走去,他才犹疑地伸出手。
向着你的背影,伸出手,低声唤了一句:“织田作。”
3、
太宰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一切都在视野里消逝,唯有那人鲜明地留存,叫他心脏“砰”地一响,重新猛烈地跳动起来。
——是他吗?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