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谷川君,是个狡猾的家伙。
他其实性情很冷淡,对许多事漠不关心,是个世俗意义上,没什么道德感的人。
我爱死他这一点了。
班上的同学们都觉得他是个好人呢——当然,长谷川君也确实是个好人。他温柔善良,纯真无邪,踏实上进,如果这世上还有谁配上天堂的话,那自然就是长谷川君了。
然而,长谷川君的好,是他打心底就觉得,人类就该是这副模样,而他,毋庸置疑,是个普通的人类。我想到长谷川夫妇是怎样教导年幼的长谷川君要和善要温柔,要待人以诚,便觉得有趣。
啊,这当然不是错的。
我喜欢那些令人尊敬的人,那些走在“正确”道路上的人,那些,与我完全不一样的人。
我喜欢他们,又远离他们。
长谷川君是特别的。
他意识不到这一点。】
——《丹桂》
太宰治和织田并肩坐在海边的礁石上。
横滨的海,蓝得深邃而忧郁,夏日的浪花拍打着沙滩,翻卷起一抹雪一样的白。
太宰治的绷带照例绑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他今日穿了黑西装和白衬衫,衬衫夹上一颗蓝色宝石,光晕流转。
“就像你的眼睛一样,织田作。”太宰治说,压抑不住地轻轻咳嗽。
“你感冒了?那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织田皱起眉,同时站起身预备去拉他,却被太宰治灵巧地躲开了。
“不,老毛病了,过会儿就好。我可不想错过和你相处的时间啊,织田作。”太宰治转过脸望着他,剪裁合体的高档西装穿在他身上,竟显得有些空荡了。他说:“织田作,你喜欢海吗?”
“啊,我的梦想就是在能看见海的房间里写作。”织田解下自己的风衣,披在太宰治身上,调整了一下站位,替太宰治挡去海风,“现在姑且算是实现了一半吧?”
“一半?”
“虽然现在住的地方看不见海,但我多少也能称得上一个过得去的作家?”织田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道。
“过得去这种说法,未免也太过谦了,”太宰治道,语气非常平淡,神情也是淡漠的,唯独唇角带着一点儿清浅的笑意,“织田作是放在万万个世界里,也独一无二、超凡脱俗的大作家呢。”
“唔,万万个世界啊,那其他的世界里,我和太宰是怎样的?一定也是好朋友吧。”织田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他的灰蓝色眼眸如此纯澈而温柔,太宰治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
好朋友,织田作是这样看待自己和他的关系吗?太宰治的心弦因此而震颤。这是他决心成为港口Mafia首领后就从未妄想过的奢求——就算是当初前往洋食馆,也不过是倚仗织田作对于一个陌生人必定会有的微末善意,想偷取一点来之不易的温暖而已。
但越是如此,就越是恐惧,织田作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吧?
啊啊,干脆就这样在一切尚未发生之时,把一切漂亮地结束掉吧?这样的话,他尚且能以织田作友人的身份,带着这无与伦比的快乐前往黄泉。
“啊,另一个织田作之助会是做什么的呢?”织田若有所思地道,“说不定会是旅行作家?”
“旅行作家……”太宰治的黑发被海风吹动,他抱着双膝,轻声问,“织田作想离开横滨去旅行吗?”
“我想等孩子们长大了,和太宰一起去旅行。”织田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神情坦然,完全不觉得有何不妥,然而太宰治却被他彻底震慑住了。
“我想和太宰乘船远航,或许我们会看到成群的鲸鱼,听到他们渺远而浩大的歌唱,注视着一个生命如何逝去,又如何用自己的死亡滋养万物、孕育新生。”织田偏过脸,凝视着怔愣的太宰治,沉静地道,“每天,我们会一起在晨光中醒来,一起撒网捕捞鱼和螃蟹,看海豚追逐船尾的浪花。我们也会在星月下分享一个故事,共享一支烟和一瓶清酒,然后怀着对明天的期待入梦。太宰,大海是如此浩瀚,也许,我们要找上很久很久,但没关系,我们的时间也会很多很多。我们会有很多的白天,很多的夜晚,很多的春夏秋冬——”他的声音徐缓而诚挚,坚定而充满力量,他说:
“我永远都在这里。”
想大笑又想痛哭,滞塞的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太宰治甚至不敢抬起头,唯恐内心翻涌着的激越的情绪,从眼角眉梢泄露出来。他颤抖的喉咙,连念出织田的名字都像是一声迟来的呜咽,然而他的泪水是干涸的,微笑是凝固的,倒幸运地避免了可笑地在织田作面前哭出来。
想不明白,无法理解,或许自己就要死了也说不定,这一切不过是头脑编织的一场幻梦,作为临死之人的一点自我安慰。又或许是自己中了什么精神系的异能力,正在虚妄的假象里深深沉湎,不肯醒来。
“织田作……”太宰治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给自己戴上了温柔微笑的面具,咬着牙语调平稳地道,“啊,听起来真不错呢……织田作不带上自己的妻子吗?”
虽然实在很不情愿,但织田作会想要的吧,平凡的幸福。因为是做梦,所以织田作才会这么说吧?但就算是做梦,他也希望织田作能过得快乐。
织田从衣兜里抽出一根烟,点燃了夹在指间,望向远处海天一线,说道:“鲸鱼的歌声是15到40赫兹,唯独只有一头鲸鱼,他的歌声是52赫兹——太宰,或许另一头鲸鱼永远也听不懂他的歌,但至少可以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他不会是一座孤岛。”
太犯规了啊,织田作,太犯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