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忽然理解了那些沉溺梦乡的人——如果梦能美好到这种地步,那么睡到天昏地老又有何不可?
然而,这不是梦。
“织田作……人鱼公主……为什么会丢下刀呢?”太宰治梦呓般地呢喃着。
“因为获得了救赎。”织田专注地凝视着他,“虽然很痛苦,但在最后依旧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结局,非常了不起啊,小人鱼。”
“只是个胆小鬼而已吧,”太宰治突然畏惧起那双温柔的蓝眼睛了,执拗地望着缓缓起伏的海洋,“她有上百种方法向王子吐露真相,她还是海王的女儿——”
“偏偏她选择了最辛苦的一条道路呢,”织田道。“或许是因为她赋予王子的是最纯粹赤诚的心。”
“她是人鱼,织田作,真正的人鱼根本不像童话故事里那么善良美好。她们是塞壬,长着尖牙利爪,会用美貌和歌声迷惑过往的水手,让他们自投罗网,然后把他们吃得一干二净。”
“没关系,王子也曾经为了一己之私挥舞刀剑,用他人的性命养活自己。”
“海里的人鱼有万万条,她一点儿也不稀奇,甚至还是人鱼里最丑陋的那一个。”
“童话里王子早就泛滥啦,彻底地不值钱了,太宰。”织田甚至微笑起来了,他指间的烟抽了一半,烟气顺着海风悠悠然飘飞,他说,“就算小人鱼是最丑陋的那一个好了,可那也是王子唯一的小人鱼呀,别的小人鱼再漂亮,又跟王子有什么关系?”
“王子应该娶一个温柔善良的公主,生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舒舒服服地活到老死才对。”
太宰治缥缈的声音如飘荡在空中的游丝,似乎稍不留神就会彻底断裂。
“唔,如果因为这个,就要失去他的小人鱼,王子觉得很亏。”织田一本正经地道,“那可是又漂亮又聪明,又胆小又勇敢,万万个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小人鱼啊。”
小人鱼逃跑了。
不接电话,不发讯息,消失地彻彻底底,无影无踪。
织田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然而乱步却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失落。
“那家伙跑了吗?”乱步毫无顾忌地问道。
难得的武装侦探社里众人齐聚,外头太阳晒得很,也没什么委托人上门来,于是人手一只雪糕,悠闲地在座位上瘫成一条咸鱼。
尤其是芥川,长着翅膀成堆飞来的委托终于消停了,垂耳兔得以喘口气,急不可耐地飞速蹭到老师身边。奈何他是讲不出什么诉苦卖惨讨抱抱的话的,只好委委屈屈地望着红发作家,盼望对方能心意相通。
织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和地道:“辛苦了,干得很不错啊,芥川。”
芥川耳尖通红,背着手站得笔直,板着脸大声道:“是!”
就是在这时,乱步吃完了他的雪糕,拿纸巾擦着手,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是我吓到他了。”织田无奈地笑了笑,坦率地道。
他?
齐刷刷望过来的众人早就默默竖起了耳朵,此时俱都惊到了。
国木田独步、芥川、贤治和春野小姐或许有了准备,倒不是太惊奇,春野小姐犹豫了再犹豫,终于还是问道:“织田先生……那……那位小姐……”
“笨蛋!”乱步毫不客气地道,“他们是一个人,这都看不出来吗?”
哦……啊?!
国木田有点恍惚,春野小姐的雪糕——还剩下一点点——掉到了她刚买的裙子上,贤治敬佩地道:“城里人……真会玩啊。”
芥川才不惊讶呢,芥川跳过了这一环节,杀气腾腾地问:“那个人欺骗了织田先生吗?!”
“不,我一开始就知道了。”织田耳尖有点红,轻咳了声。
看到津岛的那一刻,他便认出了这夜莺便是那只孤独的黑猫。他们彼此心照不宣,默契地演着对手戏,他负责假装一无所知而他负责以为他一无所知——在书迷和作家,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外壳下,黑猫才会稍微鼓起一点勇气,半真半假地吐露一点藏得很好的感情。
与谢野才知晓向来不声不响的织田还有这么一出感情纠葛——之前的跟踪事件国木田和芥川回来也没个声息,她还以为已经了结了呢。武侦医生问道:“那织田,你预备怎么办?要我帮忙吗?”她露出兴味十足的笑容,“要的话尽管说哟!”
“啊,不必了。”织田说着,眨了眨眼,轻笑起来,“该怎么办,我已经……想好了。”
就让黑猫先躲一阵吧,他想,但太久的话,试图诱拐猫咪的人可就没耐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