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织田作是爸爸吗?”太宰治沉吟道,“哦呀,这不是挺好嘛,织田作是个好爸爸。”
“多谢夸奖了,”织田道,“要我周末带你去游乐园玩吗?”
“好啊,”太宰治的表情看起来天真无邪,煞有介事地道,“不带安吾妈妈,就爸爸和我两个人~”
“我不会给你们准备便当的。”安吾冷静地道。
三个人静默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头发很快便被吹干了,安吾放下吹风机,伸长手臂绕过织田的腰去摸包扎好的伤口:“还疼吗?”
“本来快长好了,又裂开了一回,虽然去医院缝合了,但如果不仔细照料的话,后果会很严重吧。”太宰治看似漫不经心地道。
织田有些不自在,下午太宰的反应实在是教他很有阴影,忍不住轻咳一声:“只是小伤而已吧……”
胸腹处猛然收紧的手臂让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身后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和渐渐加大的力道使前杀手敏锐的直觉不断发出警报。
他不安地动了动身体,但完全被友人们钳制住的他根本无处可逃——当然,如果前杀手拿出实力来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织田作先生……”安吾在低语,织田能感觉到他的吐息,和他胸膛里激烈跳动的心脏,“……我很害怕……”
他在贴着他的耳朵说话,湿濡的呼吸随着唇齿的开合送进耳蜗。织田困惑地微微睁大眼眸,不明白自己那突如其来的热意到底是什么。
他迟疑着道:“我……”
“嘘,别说话。”太宰治早就坐了起来,跨坐在他腿上,伸手拉开了他睡袍的系带,“织田作,这回我和安吾可吓得不轻啊,你得好好补偿我们才行——”
他说着,抬眸望向红发友人,眼里有着令他感到危险的情愫在沸腾。
织田呆滞的面容终于有了些许动静,他动了动手指,迷惑地望了望太宰治,放松了身体。
既然太宰都这么说了——
对友人们怀有深切信任和宠溺的红发男人无视了滴滴报警的直觉,点了头。
头脑一片昏沉,模模糊糊里,织田听到太宰低喃着:“不要死……织田作……别抛下我一个人……求你了……别走……”
而安吾在他耳边反反复复地喊着他的名字:“织田作先生……”
织田在心里叹了口气,艰难地抽出手,分别在两个熊孩子的手臂上捏了捏。
真拿你们没办法啊,他想着,再一次投降了。
“都听你们的,好不好?”他万般纵容地说着,侧过身,抬手把两只受惊的猫拢进怀里,“我不会死,不会抛下你们不管,所以别怕了,别怕了……”
被太宰安吾你争我抢地抱着入睡时,他才想起来问一句你们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啊?
然后被告知因为做梦时,反复梦见了他被人杀死的场景。
他不由得暗暗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迟钝,才没有察觉到友人们其实已经饱受刺激了。
以后还是好好注意下,尽量不要受伤吧,他难得的,有了点儿自觉。
森鸥外在与坂口安吾对峙。
港口Mafia首领,与他的专属情报员,隔着首领室的办公桌对峙。
“恭喜,”黑发首领率先示弱,语气真诚地道,“安吾君的确是非常人啊,之前是我小觑了您,没能看出您实乃大才,多有怠慢。”
他说话时声音柔和,神情诚挚,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信任与好感。而他的姿态、动作,又使人觉得你在他面前占尽上风,他拿你无可奈何。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挺直身体,冷淡地道:“森先生言重了,在下不过是一介无名小卒,无足轻重,承蒙您厚爱,委以重任,不胜感激。”
他的措辞恭谨有礼,却是一般无二的虚情假意。坂口安吾是异能特务科派来的间谍这件事,森鸥外早在几年前龙头战争时期便已经心知肚明,并准备将他利用个彻彻底底。
而坂口安吾也知道森鸥外知道他是间谍,并作为港口Mafia和异特科的沟通桥梁串联起了双方。
森鸥外本以为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会一直持续下去,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坂口安吾突然不干了。
异能力“堕落论”的持有者与港口Mafia最年轻干部相互配合,以惊人的速度夺取了异能特务科的话语权,在最短时间内成为了这庞大机构的把控者之一。
棋子跳出了棋盘,摇身一变成为了棋手。
着实是叫森鸥外大感意外。
转变的契机到底是什么?无论港口Mafia首领怎样探寻,都是一无所获。
一切都一如往常,然而变化就这样发生了。
不是一个,是两个。
另一个,就是太宰治。
一贯都什么都漫不经心宛如不系之舟天边浮云般捉摸不定的少年,眼底燃起了灼热偏执的火,第一回,他有了必须达成的目标。
无法掌控局势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顶,黑发首领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前情报员,温和地道:“哎呀,安吾君太过谦了,所谓国士无双,说的就是您这样的人啊。”
这般你来我往的商业吹捧,两只狐狸便是说上十天半夜也不见得会厌倦,最终还是坂口安吾让了一步,率先打破了僵局。
他开出了价码——异能开业许可证。
一击必杀。
黑发首领身体前倾,紫红色的眼眸里闪烁着饥肠辘辘的狼一般的贪婪与凶性。他那强大的压迫力充斥着整个办公室,形成了令人窒息的名为威吓的漩涡。
坂口安吾非但毫不示弱,甚至还往前迈了一步,与他分庭抗礼。他冷淡的嗓音里透着同样近乎于偏执的信念:“森先生,我要拿它,同您换一个人。”
戴着白手套的手抵住了唇,森鸥外蓦然笑了起来:“原来如此……你们知道了啊。”
“织田作之助必死的结局。”
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攥紧,修剪圆润的指甲掐入手心,坂口安吾瞪视着恢复了镇定悠然的港口Mafia首领,突然十分想念自己书房里那把锋利的胁差。
用它砍掉这家伙的头颅的话,一定也会相当顺手的吧。
感到自己抓住了关键的黑发首领心情大好,却也不敢过分逼迫前情报员,他放缓了声气,说道:“您这可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呢,mimic是您亲自联系的,他们有多难对付您也明白的不是吗?如果把原本作为终极武器的织田君从计划里剔除掉的话,港口mafia可就不得不花费更大的代价来解决掉他们了——这都是不必要的牺牲呢。”
“那是您的事,”坂口安吾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异能开业许可证对于港口mafia是何等重大的意义您心知肚明,为此牺牲再大也是值得的。更何况——”
他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直视着那双眼尾生出了细密笑纹的紫红眼眸,冷冷地道:“对于猴王来说,不讨喜的后来者还是尽早赶走的好,您说呢?”
森鸥外笑了,那是毫无遮掩的,赤裸裸的,狩猎中的凶兽的笑容。他咧开嘴,笑着说:“啊,真是的,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能服从您的安排了。请您静候佳音——”
坂口安吾亦深深鞠躬,而后直起身,说道:“在下亦断不会让阁下失望。”
交易,就此达成。
事件按照记忆在进行——
“mimic这种组织,就是失去了束缚的野犬,必须尽快将其从我们的横滨赶走才行,为此,一张异能开业许可证这样的代价也不是不可以。”
“证据呢?现在的港口mafia还能被我们压制,如果拿到了异能开业许可证,他们那些肮脏的行径披上了合法的外衣,我们还能够掌控他们吗?还能够保护民众的安全吗?还能够维护正义与公平吗?”
“比起mimic来说,港口mafia毕竟是横滨本地的组织,不论是从情感还是从利益上来说,都会更乐意服从我们的秩序。至于证据,我会给你的。”
“如果你真能证明的话——”
向着预定好的轨道快速前进——
“这是军人。”
“这个组织的名字——”
“mimic。”
吐出这个词汇时喉咙里泛起了腥甜的血气,眼前又浮起了落日黄昏的幻象,那比刀锋还要冰冷的杀意在心头涌动。
滑入了莫测的深渊——
“待在安全的地方,织田作。”
这是太宰留下的话语。
被不知名组织袭击了武器库,抢走了包括炸/药、狙/击/枪在内的众多武器,太宰因此忙碌了起来。
而安吾也不见了踪影。
作为区区一名底层人员,织田依旧安闲地过着寻常的日子,然而对友人们的挂念却是不可避免的。
这强烈的担忧和思念令他忍不住主动询问起太宰和安吾的行踪。
想要保护他们——这情绪如此迫切,织田突然有点理解太宰他们的行为了。
“我和那些没用的部下们在一块儿,啧,一群连听话都不会的蠢货,就算再过一百年也没法赢过织田作你的吧。”太宰在电话里抱怨着,“这么一想,我还真是辛苦啊,一下子就没什么干劲了呢。”
“嗯?安吾?织田作你关心他干嘛?那家伙的话,全世界的人死光了他也不会死的啦!好吧好吧,森先生有特别任务交代给他了,不是什么难事哦,过几天就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织田作你面前啦。”
“真是太可惜了——”
电话就在太宰的惋惜声里挂断了。
然而织田无法感到安心。焦躁在心底翻涌,直觉尖锐地鸣响,不断警告着他什么。
到底是哪里不对——
安吾。
他毫不犹豫地拨打了安吾的电话。
打不通。
关机了。
难道首领派他出差了吗?
不,不对。
然而太宰不会说实话了,其他人也不可能知道身为情报员的安吾的行踪。
他飞快地联系了另一个人。
“哦呀,这里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大人,绝无仅有的天才江户川乱步!织田,你遇到麻烦了?”
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椅子下就是能把他炸上天的东西,而他孤立无援,只能闭目等死。
这是第二回了。
第一回,是在“梦境”里。
他和太宰共同的“梦境”。
持续了整整三个月,从不间断的噩梦。
那个由于他的过失,最终导致了织田作先生死亡的噩梦。
确认了这是某种真实的可能性后,太宰拔出枪对准他,几乎就要扣下扳机,却在最后一秒停手了。
“叛徒。”他说,语气里却没有多少憎恨。
“太宰”一定是怨他的,但这只是无可奈何的迁怒罢了,“他”知道,“太宰”也知道。
如果一定要恨谁的话,“太宰治”只会怨恨他自己,狂妄自大,愚蠢无能,所以才会在绝对不能失败的战斗里搞丢了绝对不能弄丢的重要之人。
而“他”呢?
“他”后悔吗?“坂口安吾”后悔吗?
不,“他”不后悔选择了履行职责,“他”后悔的是自己不够强大。同样的话也能送给“他”,太自以为是,太软弱无力,所以才会在最后走向无可挽救的孤独。
然而,那并不是他和太宰。
那只是“坂口安吾”和“太宰治”罢了。
无法否认那个可能性,但也绝不承认那是自己。
他和太宰,怎么可能会允许那种未来发生!
坂口安吾咬紧牙关,默默计算着时间。按照计划,特遣队会提前抵达,将他带回异能特务科。如果出现变动,太宰的人会作为备选,弥补这一部分的不足——
“安吾!”
门被撞开了,织田作之助——织田作先生冲了进来,来到了他身边。
安吾怔然地看着急速喘着气,连汗也顾不上擦,蹲下身快速解着绳索的男人,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
喜悦、恐惧、愤怒、感动、悲哀……人的情绪原来可以复杂到这种地步。
“你……赶紧离开!”安吾的嘴唇颤动着,从喉咙里吐出了这句话,“我的座位下全是炸/药,楼顶上还有定时炸/弹,敌人是打定了主意要让我尸骨无存的。织田作先生,请你赶紧跑吧,要是和我一起葬送在这里那就太不值得了!”
织田无视了他的话,发觉一时半会解不开绳索以后,他拔出手/枪,对准绳索连开三枪,然后粗暴地将绑在安吾身上的绳子扯了下来。
“你在说什么傻话,”红发男人平静地道,“既然你都那么努力地求救了,我怎么可能对你置之不理?”
啊啊,就是这样,总是这样。
无论怎样掩饰自己,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洞穿内心。
就算已经下定了决心也好,在“梦中”经历过一次也好,孤独地待在这小小房间里等待着不知会不会按时来临的救援的时候,坂口安吾的心里或许真的发出了谁也听不见的呼救吧。
严厉地驱赶着织田离开的同时,在他也不曾意识到的心的角落里,是不是也在拼命乞求着对方带他走呢?
织田作之助这个人或许就是有这样非凡的才能,从不被假象所迷惑,永远都能干脆利落地直击心灵。太宰君也好,他也好,都是被这个男人坦然无畏又毫不迟疑地行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的姿态所吸引的人。
被包容,被拯救,被给予温暖和希望,坂口安吾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喜悦到了疼痛的地步。
这是什么——
前情报员怔楞着,迷惑不解。
直到被红发友人半扶半抱着冲出小楼,在爆/炸的冲击波里扑倒在地;直到诱骗织田作先生拿起蓝色手鞠球,在茫然中昏迷过去;直到在特遣队成员的恭敬簇拥下步入异能特务科大门——
坂口安吾依然不能理解,心底那比以往更甚百倍地燃烧着的,到底是怎样的情愫。
织田醒过来时,太宰正俯下身查看他的情况。
“感觉怎么样?织田作。”
太宰的脸上看不出多少表情,平静地问道。
“啊……像是五十年的宿醉一起涌上来了。”织田望着天花板,叹息着回答道。
“是吗,那可真糟糕啊。”太宰说着,踢掉了小皮鞋,跪坐在了他身上,两只手撑在他身体两侧,缓缓逼近他,语气柔和地道,“织田作,你为什么会在那儿?”
织田没有说话。
他平躺在床上,身上是一层薄被,太宰的双腿和两臂正好将被子压得严严实实,把他牢牢困在这薄弱却也坚固的囚笼里。
红发男人眼睫轻轻颤了颤,低语了一句:“安吾……”
“他是异能特务科在港口mafia的卧底。”太宰平淡地道,“森先生把他派去mimic担任间谍,同时也作为mimic安插在港口mafia的眼线返回横滨。”
“是吗?相当了不起啊,安吾。”织田叹息般地感慨了一声。
“不生气吗,织田作?”太宰调侃般地问,“我们可是被狠狠地欺骗了哦。”
“为了工作嘛,那样的话,也是没办法的事啊。”织田“唔”了一声,“而且那也算不上欺骗吧,安吾并没有对我们说谎啊。”
“嗯哼~织田作很高兴哦?”太宰再度压低了身体,以手肘支撑着上半身,双手捧住织田的脸颊,“答应了我会待在安全的地方,却差点儿被炸得尸骨无存——”
他笑着,鸢眸里却冷冰冰的毫无笑意,森寒的气息随着他的动作在房间里蔓延。
太宰在害怕,织田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就像是被吓到了的猫咪,会弓起背发出威吓的吼叫来让敌人退缩,会利用炸毛使自己显得高大威武一样。
暴力、阴谋、血腥和死亡是太宰所熟悉的东西,他摆弄它们就像摆弄自己的玩具一样娴熟流畅。他厌恶它们,却又会本能地亲近它们,人们说起他,总会说他血管里流淌着的,都是黑色的血。
“太宰……”织田呼唤着他,像在呼唤一只爬在树上不敢跳下来的猫,又或是一个孤零零站在路边的孩子,温柔而又充满怜爱的,“我在这儿。”
他顺从地接纳了太宰,毫不抵抗地张开嘴,任凭黑发干部肆意掠夺着。
柔软的舌在他口腔里翻搅,近乎粗暴地搜刮着,尖锐的齿蹭过舌面,带起一丝痛感。肺部的空气被压榨个干净,织田喘息着,却没法从被子里抽出手推开太宰,只能任由他借此确认自己的存在。
“……呃、太、太宰……呼啊……可以了……”
“织田作——”太宰抬起头,舔了舔唇,自言自语地问着,“怎样才能留下你呢——”
一种不祥的预感滑过了织田的脊背。
“太宰?”
宝石蓝的眼眸半阖着,中也坐在废墟残存的石柱上,疲惫地喘息着。
太宰治靠着另一边的柱子,正戴着耳机听着什么,黑大衣上同样沾染了不少血迹。
部下们在打扫战场。
“喂,青花鱼,”中也没抬头,突兀地问道,“织田还好吧?”
“哦呀,黑漆漆的小矮人问这个干什么?”太宰治转过脸,眯起眼,微笑着道。
“啧,杀气控制一下。”中也不耐烦地弹了下舌,瞥了他一眼,“还有你脖子上那些玩意儿,根本就没准备遮掩吧?”
那些斑斑驳驳的痕迹,中也并不是什么雏儿,出身擂钵街的橘发青年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不由得替红发男人担心起来。
“一只蛞蝓就不要管那么多啦~”太宰治眨了眨眼,“织田作有我就够啦~”
中也沉默了半晌,压了压帽檐,慢慢道:“太宰,笼子里的鸟不想飞走不是因为不会飞,是他想留下来,你知道的吧?”
笼中鸟吗……
黑发干部轻轻笑了起来:“织田作可不是笼中鸟哦——”
毕竟,被关进笼子里的,从一开始就是我嘛。
你说是不是呢,安吾?我可悲的,还一无所觉的,深陷其中的狱友啊!
对不起哦,这一回,我先走一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