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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这次算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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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被心电监护仪单调的“嘀——嘀——”声拉得粘稠而漫长。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到刺鼻,顽强地试图掩盖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血液的铁锈腥气,却只混合出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属于病痛与绝望的味道。

许星野陷在宽大的病床里,脸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灰白,嘴唇干裂起皮,渗着细小的血丝。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重的青影,随着每一次艰难而灼热的呼吸,胸膛在薄被下微弱地起伏。

点滴架上挂着好几袋液体,透明的药液通过细细的软管,无声地注入他手背上青紫交错的血管。他陷在药物强制带来的昏睡里,眉头却依旧死死地锁着,仿佛灵魂仍在无边的梦魇中挣扎沉浮。

林砚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脊挺得僵直,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从冲进病房那一刻起,她就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紧紧握着许星野那只没有输液的手。

他的掌心滚烫,热度几乎灼伤她冰凉的指尖,那脆弱皮肤下微弱跳动的脉搏,是她此刻维系理智的唯一支点。

她不敢眨眼,目光贪婪又恐惧地描摹着他瘦削凹陷的脸颊,每一次他因胸腔深处不适而引发的微弱呛咳,都让她的心脏跟着紧缩、抽搐。

腕间的监测手环早已被她摘下丢在一旁,她不需要冰冷的数字来提醒自己此刻是如何的惊涛骇浪。

时间失去了意义。

窗外的天色从沉沉的墨蓝,渐渐褪为一种疲惫的灰蓝,直到东方天际线处被城市的霓虹灯强行涂抹上暧昧的光晕。

病房里只开着一盏光线调至最低的床头壁灯,昏黄的光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将许星野病态的苍白映照得更加触目惊心。

阿明悄无声息地进来过一次,送来了温水和医生新开的药,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监护仪的滴答声,规律地、冷酷地切割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砚之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许星野的手背,那滚烫的温度和脆弱的触感让她心如刀绞。

她俯下身,凑近他耳边,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言喻的疲惫与恐惧:“许星野……醒过来……求你……”

温热的泪毫无预兆地滴落,砸在他裸露的、同样滚烫的手臂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就在泪水落下的瞬间,掌心中那只滚烫的手,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林砚之的身体猛地僵住,呼吸骤然停滞。

她屏住呼吸,死死盯住他的脸。

浓密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剧烈地颤抖了几下,挣扎着,终于缓缓掀开一条缝隙。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灼人的星光,只剩下被高烧和剧痛熬干后的浑浊与茫然。

瞳孔在昏暗中艰难地聚焦,视线空洞地掠过惨白的天花板,仿佛在辨认自己身处何方。

下一秒,那涣散的目光艰难地、一寸寸地移动,终于,落到了紧握着他的那只手上。顺着那只手,一点点上移,越过素色的袖口,最后,定格在林砚之布满泪痕、写满惊惶与痛楚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病房里只剩下彼此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那该死的心电监护仪,依旧不疾不徐地“嘀——嘀——”作响,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对峙计时。

许星野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干裂的唇瓣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几声破碎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气音。他的眉头痛苦地拧紧,仿佛光是发出声音就耗尽了他刚刚积攒的微薄力气,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

林砚之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冲破喉咙。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身体前倾,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许星野,是我……你感觉怎么样?别说话……医生……”她慌乱地想按呼叫铃。

“不……”一声短促而嘶哑的阻止,从许星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执拗。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仿佛在积攒最后的力量。那双被高烧熬红的眼睛,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穿透力,锁住林砚之的泪眼。

他用尽全身力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令人心碎的嘶哑,重重砸在死寂的病房里:“这次……算数吗?”

林砚之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又在下一秒轰然冲上头顶。

她听懂了。

他在问那个雨夜里便利店门口小男孩的承诺,他在问那个被她亲手摘下、如今又戴回他颈间的拨片项链所代表的含义,他在问……她这次不顾一切冲到他身边,是否还打算再次离开。

巨大的酸楚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瞬间冲垮了所有强撑的堤坝。更多的泪水汹涌而出,她用力地、狠狠地点着头,喉咙哽咽得几乎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重复着破碎的誓言:“算数……算数!许星野……算数!”

她俯身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在他滚烫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病号服领口,“我在这里……不走了……再也不会走了……”

许星野紧绷的身体在她带着哭腔的承诺和拥抱里,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

他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没入鬓角。那只被林砚之紧握的手,用尽仅存的力气,极其微弱地、却无比坚定地回握了一下。

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疲惫如潮水般将他拖回昏沉的睡梦,只是这一次,那紧锁的眉宇间,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尘埃落定般的舒展。

那尖锐的、关于“算数”的质问,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两人之间冰封的闸门。汹涌的情感冲垮了刻意筑起的堤坝,却也巧妙地绕过了那片名为“婚姻”的雷区。仿佛达成了一种无声的、心照不宣的默契——此刻,他活着,她在这里,这就够了。其他的,都可以暂时搁置,留待日后风平浪静。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挥之不去的清冷气息,混合着仪器低沉的嗡鸣。窗外的天色是沉郁的铅灰,偶尔有救护车尖锐的笛声由远及近,又迅速消逝在城市的喧嚣里。

许星野在药物的作用下睡得很沉,呼吸平稳了些,但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心电监护仪屏幕上规律跳动的绿色线条,是这寂静空间里唯一证明生命搏动的痕迹。

林砚之坐在病床旁的陪护椅上,她身上那件匆忙套上的羊绒大衣随意搭在椅背,只穿着单薄长裙的身体被病房的低温包裹,指尖有些发凉。监测手环重新戴回腕间,屏幕上心率数值终于从之前惊心动魄的高位回落,徘徊在一个略高于基线却不再危险的区间,无声地宣告着那场灵魂海啸的余波渐息。

确认他暂时无虞后,一种沉甸甸的疲惫才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但林砚之知道,堡垒之外的世界,并未停止运转。她需要重新连接,需要处理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搅乱的生活轨迹。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她苍白依旧、眼下带着浓重青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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