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其实,你是嫉妒远山小姐的吧。”
似乎逐渐开始不耐烦了,穿着沙色风衣的黑发青年半睁着鸢色眼眸,微笑着说道。
“胡说——”嫌疑人神色躲闪,大声反驳。
“啊,尽管当我是胡说好了。”黑发青年唇角的弧度越发拉大,周身弥漫的气场却让一旁的中岛敦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危险。
危险。
快跑……!
直觉如此尖锐地叫嚣个不停,仿佛是站在一眼看不到底的深渊旁,再向前一步就会猝然坠落,本能地就想要赶快逃开,逃得越远越好——
“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但是——”往后靠坐在椅子上,姿态闲散,全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远山小姐可以一直享有富足的生活和父母的关爱,小姐你却因为父亲投资失败公司破产而不得不过着拮据的日子——”
“那又怎么样!佳美她一直很关照我,我很感激她——”
“哦?”黑发青年依旧是“姑且算你说的是真的好了”的表情,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只是懒得拆穿,“也对,远山小姐热情又大方,所以购物时经常会一式两份地分享给小姐你;她父母为她聘请的各种家庭教师,她也会时常邀请你过去陪读;还会带你一起出席各式酒会——”
他的语气,他的姿态,他的神情,仿佛是在一一细数远山佳美对她的照顾,字里行间,透着一种“你可真是幸运啊”的意味。
这种从眼角眉梢和手势等小动作流露出来的暗示,毫无障碍地悉数被嫌疑人接收到了。
“没错,所以我——”
咬着牙这样吐出半截话,被黑发青年的气场逼到了墙角的嫌疑人不自然地绞着手,那种坐立难安的心情,就连中岛敦都看出来了。
“所以小姐你对远山小姐感恩戴德,甘愿一直做她的小跟班?”翘着腿,百无聊赖地以手指敲击着椅子扶手,发出一连串沉闷而又细碎的声响,黑发青年笑着接话,“啊,也对,毕竟从那以后小姐的父亲就一蹶不振,母亲也因为操劳过度而早早去世了,还能够待在那个圈子里也多亏了远山小姐的提携呢~”
刻意拉长上扬的语音,断断续续的敲击声,漫不经心而又居高临下的恶劣态度,这个可怕的男人,就如同手术刀一样直接切开她内心,却又像猫抓老鼠一般绕着圈子玩弄她,本就绷紧了神经的嫌疑人终于忍无可忍,脱口而出:
“你又懂什么——!!”
开了个头后,如污血般淤积在心底的情绪便自然而然地流泻而出了,她滔滔不绝地宣泄着,可将她逼迫到崩溃的家伙却压根儿不感兴趣,只是怏怏地起身,朝咆哮着“你这个恶鬼!”试图拽住他衣角的嫌疑人投去一瞥,便把如僵死的青蛙般瑟缩回去的女人丢给了临时搭档。
“真没意思啊——”
他这样想着,推开了门。
2、
国木田推开了门。
金发青年怒气冲冲,人未到,声先至:
“太宰治——!!”
仰躺在沙发上,脸藏在报纸下的黑发社员悠哉游哉地举起一只手,晃了晃,又晃了晃。
与其说是打招呼,倒不如说是挑逗。
勾得本就气愤难平的金发青年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的上半身提溜起来,压着嗓子低吼:“你这家伙——!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开溜,害得我到处找你!本来安排好的行程全都打乱了!”
这都是这周来的第几次了——!
想到被这家伙耍得团团转的记忆,国木田下定决心,这一次,绝不能再听他胡说八道,一定要给他一个教训!
“哦呀,这可不能怪我呀,”黑发青年任由他拽着衣领,垂着双手,软绵绵地跟随着他的力道前后摇晃,仿佛一只画着无辜笑脸的棉花娃娃,“当时我看到凶手就躲在人群里,马上就要溜之大吉了——”
他绘声绘色地道:“如果耽误那么一两秒,他就会跑得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到了!”
“所以我只能立刻迈开双腿,追着那家伙一路狂奔,终于不负使命,赶在那家伙消失之前逮住了他——”
“真、真的吗?”不知不觉间,国木田松开了手,有些犹豫地问道。
难道是自己冤枉了太宰治?
“没错哦,现在那家伙应该已经被送到监狱里了~”察觉到对方动摇的黑发青年立刻抬起双手捂住脸,唉声叹气,委委屈屈地道,“跑了那么久,还和那家伙缠斗了老半天。为了活命,那家伙可是反抗得很激烈的,差点儿就被他伤到了——”
啊,这么说的话,也的确很辛苦啊。
“结果回来休息一下,还被你这么说——”
“咳,对、对不起啊。”气势逐渐萎靡,不自在的金发青年到底还是红着耳朵道了歉,在黑发社员的乘胜追击下,稀里糊涂地签订了一系列的不平等条约。
眼看着晕头转向的国木田带着“我是不是又被他哄了”的疑惑走出去,旁观了一整个过程的乱步翘着腿,翻开漫画又一页:“太宰啊——”
“嗨,嗨,我知道我知道~”
扯了扯嘴角,黑发青年举手投降。
“我会控制好自己的~”
3、
太宰这家伙,快控制不了他自个儿了吧。
安吾啜饮着辛辣的酒水,本能地用理性的评估目光打量了一下正无聊地弹着酒杯的友人。
友人——不错,虽然并没有开口,但如今偶尔也能在酒吧一起喝上一杯的他们两个,姑且也可以用“友人”两个字来形容一二了。
然而——
“安吾啊,”黑发友人又开始用那种慢悠悠的语调喊他,“听说你手底下那群蠢材又自作主张,搞得原本十拿九稳的抓捕错失良机了喔?”
“真可怜哪,连续加班了半个月,还以为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结果又要重头再来呢~”
没错,就是这样,完全知道怎么样才能精准地刺痛他的友人。
于是他也毫不犹豫地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今天送进去的松本是你这周逼疯的第几个犯人了?”
他笑着发问:“你还好吗,太宰?”
太妙了,这就是友情啊。
两个人——两个好朋友——互不相让地瞪视着彼此。
僵持了好一会儿,安吾率先退让,挪开视线,于是太宰也慢吞吞地重新趴下,茫然地盯着虚空的一点。
“不太好。”
他声线平直地说。
啊,不太好,当然。
安吾想。
毕竟一直以来充当“心理医生”这个角色的就是安吾他自己。
4、
我得要个心理医生。
太宰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安吾只是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就点了点头。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甚至还有点儿欣慰。
毕竟,那个传言——他是说“那个太宰治他疯了”的传言,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点儿道理的。
织田作先生回来了,可太宰并没有因此好转,反而“越来越疯”了。
就算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安吾也能依靠各种渠道汇总的情报和自己的观察,得出这样的结论。
……其实可以理解,甚至感同身受。
“别这样,”他捏着酒杯,咕哝着,“咱们找个时间,捅森鸥外几刀如何?或者——”
似乎醉得不轻的太宰枕着手臂,声音缥缈地问他:“你在骗你自己吗,安吾?”
于是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在空气里散落成一地狼藉。
自欺欺人,没错儿。
他们两个都是。
就像他一直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一样,太宰也坚持,如果不是自己的“愚蠢无能”,本应该有个完美的结局才对。
身为罪人,却意外得到了赦免,理应如何?
感激涕零么?
不。